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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章 長疤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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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章 長疤(下)

眼眶澀澀的,我沒有說話。

當年的事,我每次探究,都會發現一些更難受的真相。

哪怕後來的結果,我已經全都知道了。

但無論如何,我並不想沈溺於那脆弱的傷感之中。

指甲掐了掐手心,我深吸一口氣,讓自己平靜。

“杜先生並不覺得你與我成婚對你有好處,是麽?”我問。

他沒有否認。

“在他看來,上官家是先帝死忠,亦是我的死敵。你父親不但不會允許你我的婚事,還會為了再度奪回先帝的恩寵,而加倍迫害於我。”他說著,露出一絲苦笑,“後來之事,證明杜先生確有先見之明。在拆散你我上面,他與杜先生乃志同道合。只是杜先生沒想到,你父親並不曾迫害我,只是先一步找到我,讓我離開你。條件是他能給杜先生一個痛快。”

——父親在那時就已經看出來,子燁並非池中之物,將來必有一番大作為。無論成敗,伴隨他的必也是腥風血雨。父親只願你這輩子平安順遂,不願你因為這樣的夫婿,遭遇性命之憂。阿黛,我和父親都知你甚深。如果只是子燁離開京城,便是隔著千山萬水,你也不會放下執念。能讓你死心的唯一辦法,便是子燁親自出手,將你二人之事了結……

兄長對我說過的話,浮起在心頭。 更多免費小說關註公眾號:阿;樂·資·源·庫

如果說當初聽到這些的時候,我心中充滿了震驚和憤怒,那麽現在,便只剩下了悵然的迷茫。

往事,給我們各自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。

只不過,他的在背上,我的在心上。

誰也沒有說話。

我擡眼看他,只見他也看著我。

窗開著,天光漏進來,映著他的眼睛,幽黑的瞳仁上似覆著一層光膜。

“你……”我張張口,聲音有些沙啞,“那傷疤還疼麽?”

“早不疼了。”他說。

我頷首,道:“你坐過來。”

他楞了一下:“為何?”

“讓你過來你就過來。”

他沒多言,起身,坐到了我的面前。

“背過身去。”我說。

他露出訝色:“為何?”

我瞪起眼。

他隨即背了過去。

我低聲道:“我不是為了你,我是為了我自己,你不必多想。”

他“嗯”一聲。

我靠上前去,將頭輕輕抵在他的背上,而後,眼淚水如湧泉一般淌了出來。

那脊背很是寬闊堅實,透著溫熱。

味道幹凈而熟悉,一如從前。

我越哭越厲害,手緊緊地攥著他背上的布料,氣息壓得心肝抽疼。

這一回,我哭了許久。

捫心自問,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為哪一樁而哭。只覺得心頭積壓了太多的東西,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,將它們都倒出來。

他一直坐著,沒有說話,也沒有任何動作,只由著我擺布。

等我漸漸平息下來,再擡起頭的時候,他那身嶄新的衣裳上面已經狼藉一片。

我松開手,他轉回頭來。

“我……”我一邊用袖子擦著眼淚,一邊抽著氣,說,“我說了……我不是為了你……”

他看著我,目光深深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說罷,他起身,走了出去。

未幾,他又走回來,手裏多了一條洗過的巾子。

他仍不說話,只遞給我。

我看他一眼,接過來。

這巾子大約是泡過了井水,涼涼的。

他再度在我面前坐下。

“還哭麽?”他問。

“哭……”我說。

他不多言,繼續背過身去。

——

這天夜裏,他沒有去病舍裏,而是特地去向李郎中重新討了那幾塊木板來,鋪在地上。

我睡床上,他睡地上。

油燈燒幹了油,燈光熄滅的時候,我仍然沒有睡著。

他也沒有。

黑暗中,我能聽到他身下的木板因為他翻身而輕響。

“你睡了麽?”我忽然聽他問道。

我側躺著,枕著自己的手臂。

“沒有。”我說。

“平日裏,你也會像昨日那般做噩夢麽?”

我知道他指的是我昨日在他旁邊睡過去的事。

“那不是噩夢。”我望著黑暗中的窗戶,那裏微微透著光,“我只是夢見了我乳母。”

他沈默片刻,道:“你乳母去世了,是麽?”

“在我家出事的前一年就走了,我父親出錢,派人厚葬了她。”我停了停,道,“可我總是忘了這個,仍然時常夢到她。”

他“嗯”一聲,再度沈默。

我將目光朝地上掃了掃,試圖在黑暗中分辨他的輪廓。

“你夢見過你母親麽?”我問。

“偶爾會。”他說,“不過我不十分記得她的模樣。”

那你會夢見誰?我想問。不過這也不用問,他最親近的人是杜行楷,就像我最親近的人是乳母一樣。

“你……”我猶豫片刻,道,“你何時將我的庶母和弟妹接到洛陽去了?”

“你家出事後不久,我就找到了他們。”他說,“他們與你兄妹二人不一樣。你去了女牢,你兄長流放,要救要贖皆難以下手。你的庶母和弟妹落罪之後,就被賣了。我讓人將他們買走,為了不讓人發覺,又幾經倒手,安頓去了洛陽。”

怪不得,連秦叔也查不到蛛絲馬跡。

我張張口,正要說話,只聽他繼續道:“之所以不曾告訴你,是因為那時我也被許多人盯著。諸皇子不但互相攻訐,亦防備所有宗室,尤其親王。京中也形勢緊張,為免節外生枝,此事便一直保密。”

這個我倒是知道的。

先帝被俘之後,朝廷很快陷入了諸皇子及大臣們的權力爭鬥,連後宮之中也是風聲鶴唳。我身為罪人,在玉清觀之中更是小心翼翼,惶惶不可終日。

“後來呢?”我追問,“你後來掌握了天下,為何不告訴我?”

相似的問題,我在得知他保下了兄長之後,也曾問過。

——你要我跟你說什麽。告訴你,我騙了你麽?現在你知道我騙了你,難道你就不會恨我了麽?

那時,他這麽回答。

“你若全告訴了我,那麽我至少不會一直拿你當敵人。”我忍不住道。

“因為你還不曾脫罪,在這之前,你我當敵人才是上策。”他的聲音平靜,“阿黛,我並非像你想的那般手握一切,無懈可擊。就算是當下,我若有所差池,仍會萬劫不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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